我与“翻译中国” | 在“历史上的当下”译介中国传统哲学术语(文/郭尚兴)
2025/12/19
以儒、释、道为核心的中国哲学数千年来把中华民族紧紧地凝聚为一体,成为中华民族的命脉与灵魂。公元17、18世纪以后,《四书五经》《老子》《庄子》等先后被译介至西方世界,开始逐渐在西方思想界产生影响。然而,与中国这样一个文化大国的地位相比,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速度和规模都极不相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典籍外译得到重视,成为国家文化工程,成规模的翻译活动在外语界蓬勃发展起来。
20世纪80年代初,我开始接触中国传统文化翻译和编译,于90年代起陆续出版了A History of Chinese Culture(《中国文化史》)、A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 of Chinese Philosophy(《汉英中国哲学辞典》)和A History of Chinese Confucianism(《中国儒学史》)。这几本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国内外读者的欢迎和好评。但我逐步发现,在国内外,包括我本人的所谓“著作、译作”中的术语翻译存在不少谬误和问题。为了纠正这些谬误,准确地传播中国文化,我决定以哲学领域为开端,对中国传统哲学术语的翻译进行较为深入的探讨和研究。
中国传统哲学在世界上独树一帜,自成体系,无论是研究内容、研究方法,还是表述方式,均与源自古希腊古罗马的所谓“正统”的西方哲学差异极大。这些差异,表面上集中体现在术语和概念上,实际上反映的是内涵和意义上的差异。如何在翻译中体现这些差异,译出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和特色,原原本本地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既非常重要,也是当务之急。于是,我通过承担国家社科项目“中国哲学典籍英译研究”(2007)和“中国传统哲学术语英译研究”(2014),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索。其“成果”就是这本《中国传统哲学术语英译研究》。
所谓哲学,是关于世界观的理论,是人类对自然知识和社会认识的理论化概括和总结。传统哲学则是特定民族在漫长的社会历史和文化进程中形成的、使用特定术语、概念、范畴和原理解释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经验总结。中国传统哲学更是如此。它既是伦理、政治、文学和美学的指导思想,又是社会和民众的行为指南。因而,我在研究中特别注重从历史和文化的视角,系统地研究中国传统哲学术语英译的理论和实践问题。
通过上述几百万字著作的翻译实践,我深切地认识到,一切翻译理论,犹如其他理论一样,均来自实践、服务实践、指导实践。中国传统哲学术语的翻译与其他类型的翻译实践相比,具有极大的特殊性和差异性。因而,其指导理论必然与普通的广义的翻译理论有所不同。我在《中国传统哲学术语英译研究》中首先回顾了海内外中国传统哲学术语概念英译的现状,指出普遍存在的问题,并在此基础上,讨论了指导中国传统哲学术语翻译的理论基础,术语意义的历史文化特征,英译的目的与性质、原则与标准、方法论与实践等,形成了环环相扣、紧密衔接、相对独立且符合中国传统哲学术语翻译和文化传播的理论。
由于中国传统哲学术语最突出的特征是思维的整体性与关联性、发展的强诠释性、术语意义生成的高文化语境性,因而其文化意义和语言意义具有同源性、流变性、多相性和多重性等特征。这些特征与西方哲学术语意义的表达方式存在显著差异。译文如何紧扣这些文化特征,译出与其他哲学的基本差异,无疑是绕不过去且必须解决的问题。因此,为了与我国文化发展目标和联合国倡导的文化多样性原则相一致,我们的翻译必须:(1)保持文化差异,维护民族文化身份;(2)促进互镜与互竞,反对文化单边主义,建构全球文化多样性;(3)正本清源,向世界呈现真正的中国哲学思想;(4)走向世界,为增强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增强中国话语权提供资源。
为实现这一目的,我们吸收中国经学诠释学和西方客观诠释学理论,提出翻译的原则是本原性和自主性。本原性旨在从内容、功能、性质等方面体现出中国历史和文化的独特性及其与其他文化的差异性。自主性指译文必须符合自身所处的历史源流、义理系统、哲学功能等,体现出区别于中国哲学内部其他流派、语篇或义理的独特性。从文化和语言两方面考虑,贯彻这一原则的翻译标准应该是宏观相契、义理相符、微观相切。在此基础上,我们提出了历史文化语用学,并将其作为中国传统哲学术语英译的方法论,要求充分考虑术语生成的语用特征及其发展的时代性文化因素,准确理解其“历史上的当下”意蕴并作出恰当翻译。这一方法论在重视语言表达的同时,更注重历史和文化因素对意义的影响和规约。
具体而言,在实践中采用如下两个阶段或两个步骤贯彻该方法论:一是通过现象描述、历史探源、义理辨析、综合解读的立体结合,正确认知术语概念的意义;二是把翻译即译义作为指导思想,在意义认知清晰明了的基础上,根据不同的情况进行翻译。具体有如下主要方法和要求:(1)根据义理,译出差异义。由于“述而不作”成为中国经学与哲学主流的学术发展途径,呈现出强诠释性特征,致使不同的流派和义理不断面世,各流派运用大量相同的术语,但衍生出不同的意义和用法,甚至同一流派和义理内相同术语意义也有差别。(2)根据语境,译出适切义。在中国传统哲学术语意义的辨析中,语境具有不可忽视的本体性。其特征是意义总是处于语境中,而语境总能呈现意义。只有正确辨别语境,才能正确理解与翻译。(3)根据义场,译出关联义。中国传统哲学各流派具有关联性思维特征,甚至同一流派不同层级的术语表示的意蕴或侧重点既相互关联又有所不同。(4)根据义流,译出当下义。中国哲学的不少术语在不同流派、不同时期、不同作者文本中所表现的意义呈现寄生性承接、变化与发展的线性特征,辨别不同时期的意义差别,才能理解其当下义,给出准确的译文。(5)回到文本,译出历史义。历史义可以分不同情况予以理解。第一种是指有些术语的语义随着历史的前进和文化的发展而生生灭灭,虽然形式未变,但内涵发生了转移;第二种指来自不同文本或流派的同形多义或近形术语,其内涵往往存在显著差异。辨别出它们的历史和文化意义,才能给出符合历史意蕴的译文。(6)根据中国文化专有性和译入语的文化空缺性,音译之。
《中国传统哲学术语英译研究》从以上这些方面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希冀对中国传统哲学的外译有所贡献。
“翻译中国”研究丛书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