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顺时应势的系列译话:“外国文学经典汉译评析系列”
2025/02/13
“外国文学经典汉译评析”系列图书精选名家名作,在深刻理解与准确把握原作价值、风格、特质的基础上,以“译文—原文—评析”方式编排,作家、作品、译家、译品交相辉映,文学经典与翻译经典互为参照,将读者的关注点引向文学翻译的本质、主体、功能、价值、方法等各个方面,旨在帮助读者充分体会译文如何再现原作之精神、风采与文学特质,从而提升文学翻译水平,树立正确的翻译观,感受文学经典在跨语际交流中的魅力。
《中华读书报》在图书推荐专题中刊发林少华教授文章《顺时应势的系列译话:“外国文学经典汉译评析系列”》。
中国向有点评诗文传统,各种诗话、词话、文话,历代“佳话”迭出,如欧阳修《六一诗话》、王国维《人间词话》和刘勰《文心雕龙》等。源远流长,不知凡几。或纵横捭阖,仰观宇宙之大;或探幽抉微,俯察品类之盛。相对而言,以后者居多。余风所及,现当代也有相关著述,如周振甫《文章例话》、杜朝晖《古汉语修辞例话》等不一而足,对世人行文的遣词造句,尤其对中学生作文,其功不容小觑。小时候家父买过一本《中学生修辞例话》,我不知看了多少遍,各种修辞手法及其例句大体谙熟于心,初步培养了我的语言自觉和修辞意识,用王小波的话说那时候就知道了什么样的语言叫作好。
而让王小波知道什么样的语言叫作好的“师承”,主要是翻译文学。尤其是王道乾翻译的杜拉斯的《情人》和查良铮翻译的普希金的《青铜骑士》。王小波对此直言不讳:“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文字是用来读的,而不是用来看的。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都是方块字,念起来就大不相同。……或低沉压抑,沉痛无比,或如黄钟大吕,回肠荡气——这才是文字的筋骨所在。”他甚至断言最好的文体都是翻译家创造出来的。“假如没有像查先生和王先生这样的人,最好的中国文学语言就无处去学。对于这些先生,我何止是尊敬他们——我爱他们。他们对现代汉语的把握和感觉,至今无人可比。”
然而遗憾的是,让王小波觉得好的、甚至好到“无人可比”境地的翻译家笔下的翻译作品,几十年以至上百年来迄未得到系统性梳理和集中点评。环顾自家书橱,相关著述只有已故翻译家于雷先生钤印惠赠的《日本文学翻译例话》。只是,虽然名为“日本文学”,但内容仅限于漱石《我是猫》三种中译本的比较性点评。至若西方翻译文学,恕我孤陋寡闻,只晓得有一本尚未入手的杨武能《译翁译话》。不知是不是与此缺憾有关,时下并非个别的年轻人似乎看不出什么样的语言叫作好、什么样的译作叫作好。有人甚至觉得越是硬邦邦、直挺挺的硬译、“直译”越是忠实于原作的好的翻译,而若译作中出现几个成语或文言惯用语,就大加指责,什么“添油加醋”啦、“过度翻译”啦、“塞私货”啦、“二手货”啦、“油腻”啦,话法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说文化正在向“弱智化”“低幼化”突飞猛进,未免伤人自尊心,但语言表达的平庸化、工具化、口水化、网络文体化日甚一日则是有目共睹的现象。总之,不少人不懂什么样的语言叫作好!即使往好里说,他们懂的也仅仅是故事、是“乐子”,而不是语言艺术,不是文字审美和文学修养。
与此同时,在教育和学术层面,近年来翻译硕士(MTI)学位授予点遍地开花,攻读翻译博士学位之人也不再是凤毛麟角。问题是拥有相关资质和能力的硕导、博导又有几多呢?翻译在本质上属于实践艺术,这就要求指导教师既有翻译实践经验又有译学理论素养。但据我所知,真正做过翻译、出过像样译作的导师,纵然不是凤毛麟角,也明显不占多数。记得毛主席说过,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吃一吃,而事关翻译教学,往往是没吃过梨子——山东莱阳梨也好安徽砀山梨也好或者东北秋子梨也罢——的人告诉学生梨是什么滋味,又好比我这个只会吃饭不会做饭的人大讲特讲烹调技术。当然,不是说这么讲就是故弄玄虚毫无必要,毕竟大凡学问、学术都需要高屋建瓴的形而上理性思考或超验性提示,但刚才说了,翻译乃实践艺术,翻译教学、译学阐释全然离不开实证性译例点评。
这意味着,无论喜欢读译作的普通读者还是翻译专业的在校师生,都需要有人多编印一些类似诗话、词话、文章例话的“译话”(翻译例话),此乃“朝野”共同需求。而浙江大学译学馆许钧教授和北京外国语大学王克非教授以敏锐的当下意识、人文眼光和迫切的使命感,主动担起总主编重任,策划推出了“外国文学经典汉译评析系列”,可谓顺时应势的“系列译话”,说是翻译界、读书界一桩盛事也不为过。
“系列”由七卷构成,英、美、俄、法、德、西、日,除美国卷以外,已由外研社印行六卷。所谓“外国文学经典汉译”,乃双重经典之义:既是外国文学经典,又是汉译经典。关于如何评析,许钧、王克非两位在“总主编的话”中做了高度概括:
编撰者把所选的外国文学杰作置于原文与译文的对比分析和相互阐发中,赋予其生动、鲜明与发展的生成之特质。作家、作品、译家、译品交相辉映,文学经典与翻译经典互为参照。……评析以原文为参照,在细致的对比分析中,看译文如何再现原作之精神、风采与文学特质,一方面展现了译家的翻译观念、翻译原则与翻译方法,另一方面也生动而具体地描绘出译家跨越文学翻译的重重障碍,一路跋山涉水发现的独特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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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经典(节选),诸如人们熟悉的《简爱》《呼啸山庄》《高老头》《茶花女》《少年维特之烦恼》《浮士德》《复活》《卡拉马佐夫兄弟》《堂吉诃德》《雪国》等,凡一百四十余部,如繁星在天。成就汉译经典的译家,如郭沫若、傅雷、冯至、杨绛、草婴、许渊冲、王佐良、郑克鲁、钱春绮、黄源深、李芒、高慧勤等高手联翩而至,如江河行地。如此上下交辉,蔚为大观,中西合璧,浑然天就。一般读者阅之,可叹译笔之工,可生敬畏之情,至少得以知晓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译本叫作好。江南才子木心尝言读外国文学要挑译者,“译本不佳,神采全无”——知道了好的译本,不但可以提高文学鉴赏能力,获得语言审美愉悦,而且能对有损母语纯正和尊严的食洋不化的译本保持一分警觉。专业师生读之,两种经典对照之间,自会感受和体悟文学翻译的妙谛、妙笔和妙趣所在,或悠然心会,或豁然开朗,或“蓦然回首”,从而获得文学翻译所必不可少的语感和悟性。世界性小说家村上春树(日本卷选了他的名著《挪威的森林》)断言小说肯定是要学别人的。让我接上一句,翻译也肯定要学别人的。“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良有以也。
已出英、俄、法、德、西、日六卷主编为:浙江大学教授郭国良、北京大学教授宁琦、南京大学教授刘云虹、复旦大学教授魏育青、北京大学副教授范晔和中国海洋大学教授林少华。即将出版的美国文学卷主编为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查明建。舍我俱为斯界重镇,一方名流,顺天应人,正堪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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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既惴惴然忝列其间,那么最后请允许我稍稍偏离主题啰嗦几句。也许天生性喜孤独或与人寡和的关系,迄今我从未与人合作写过书、译过书和搞过什么研究项目,也没编过教科书和类似教科书的读物。此次出任日本文学卷主编,完全属于破例。所以破例,一个私人性质的原因,是总主编许钧兄曾为一时处于凄风苦雨中的我拍案而起仗义执言。我虽是山民出身的一介书生,但并非全然不谙世事好赖不分。因此,当许钧兄打电话要我出任丛书分卷主编之时,我终究一咬牙答应下来。何况,毕竟是找我做这么脸上有光的美事,并非找我借钱或要我当小工帮忙装修房子。
至于主编究竟当得如何,还请诸君在看完前面五卷之后毅然拿起日本卷,拨冗赐阅之余,不吝点评教正。是所望焉。
作者简介
翻译家,散文家,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著作有《落花之美》《为了灵魂的自由》《林少华的文学课》等10部,译作有《挪威的森林》《刺杀骑士团长》《雪国》《我是猫》等日本名家作品凡100余部。2018年获日本“外务大臣表彰奖”。
原文载于《中华读书报》2月5日版,转发请注明来源。